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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东莞,傍晚五点半,夕阳投射在固高科技园里现代建筑玻璃墙面上,年过70的彭晓南从科技园正门缓缓走出,这或许是中国年龄最大的创业者。
三年前,他应李泽湘之邀从洛阳举家搬迁松山湖,办公地点选在固高科技园一间实验室。
位于东莞松山湖的固高科技园,是全球硬件孵化成功率最高的区域,孵化了大疆、李群自动化等一批知名企业。
用松山湖国际机器人产业基地的创办者李泽湘的话说,三年以来,在这里孵化的团队,基本上80%都能够一步一步走下去,“这种成功率,尤其在硬件孵化领域,世界上很难再有第二个。”
彭晓南致力于设计、研发一种寿命长、精度高、成本低的新型平面一次包络环面蜗杆减速器。
如果他的项目做成,将打破精密减速器的日本、德国等制造业发达国家的垄断,撬动中国自主研发的市场。
采访前,他刚从河南验收回来,到松山湖创业以来,河南、东莞两地来回奔波,对这位年已古稀的老者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有一年夏天,7月份的洛阳仍然高温难耐,在设备加工现场,彭晓南突发脑梗塞晕倒,休整几天后,他很快又精神抖擞投入创业中去了。
松山湖所在的东莞,位于珠江口东岸,接壤深圳和广州,是国际加工业和外贸出口的重要一员,甚至在城市内部就形成了以镇为核心的独特产业生态。由于其独特的供应链优势,李泽湘将之誉为“中国硅谷”。
松山湖科技产业园区,是2001年11月经广东省人民政府批准设立的高新技术开发区,位于东莞市的几何中心,接壤大朗镇、寮步镇和大岭山镇。
不过,相比华为搬迁的大动静,位于总部一号的松山湖国际机器人产业基地安静许多。
2014年,从河南科技大学退休后的彭晓南应邀,给固高研究院的博士生们讲课。当时,李泽湘就坐在讲台下听了两个多小时。
机器人精密减速器,是一个十分专业甚至偏门的领域,国内从事这样的领域的专家寥寥,能看懂这一个项目的人更是少数,李泽湘是其中一个。
退休后,2015年彭晓南与洛阳一家煤炭机械企业的老板,开发环面蜗轮蜗杆加工机床。
2015年,李泽湘来到洛阳,希望彭晓南能够到松山湖来,继续相关领域的研发。
“但我能休息安稳吗?这件事我已经走了90步了,现在放弃不是前功尽弃?”当时,李泽湘亲赴洛阳,与煤炭机械企业老板讨论股份,彭晓南说,随便给我多少股份,我只是想把这件事做成。
就这样,他带着老伴一起南下,驻扎在了松山湖,创办了纳密智能科技(东莞)有限公司。
就在彭晓南进驻松山湖的那一年,恩茁科技的钟昆恒借着参加基地举办的机器人夏令营的机会,与李泽湘沟通了他的创业项目。
李泽湘常与夏令营的学生共进午餐,钟昆恒便提前打印好项目的文件,轮到他发言时,便把文件直接递交上去。
2015年9月,基地给了钟昆恒一笔探索基金,恩茁科技在松山湖机器人产业基地诞生,他想做的是改变中国农业现状,发展农业自动化。
李泽湘在描绘理想创业路径时说过,从Robocon、RobotMaster、机器人暑期夏令营、粤港机器人学院中培养未来的硬件创业者。
钟昆恒便是这个路径的典型案例。从华南理工大学广州学院毕业的他,有两次Robocon(亚太大学生机器人大赛国内选拔赛)比赛的经验。
这个比赛,开始于1988年的日本,1990年成为一项国际性比赛,历时十年,宗旨是为机器人工业的发展发掘培养后备人才。大疆的创始人汪滔就有过两届Robocon比赛的经历。
大三时期,钟昆恒就萌生了创业的想法,但彼时更多人回应他的是冷眼。他本打算先在深圳找份工程师的工作,工作几年再创业。
入职前,新公司的老板给他报了名,参加了李泽湘开办的“机器人微分几何理论及应用国际暑期研修班”,钟昆恒的创业火苗重新燃起。
因为有了李群自动化和逸动科技这样的先头部队探索了一批靠谱的供应商,使得钟昆恒他们少走了不少弯路,并能在一开始就与供应商建立信任,供应商们听说是逸动、李群介绍的企业,也愿意合作。
“新团队过来,只要跟这些人每个人吃个饭,问题就解决一大半。”李泽湘说,过去三年,在孵化基地,从工业零部件到装备、系统集成、消费市场、环保农业等领域已经聚集了大约二十几个团队。
每个公司有独特的技术和市场经验,基地里几大类创业团队之间相互支持,正在形成一个生态循环。
钟昆恒的农业自动化设备,在涉及一个传动装置的问题上,就常得到彭晓南的指导。钟昆恒提到的逸动科技是作为李泽湘“3126实验室”走出的学生创业样本。
2015年1月1日,逸动科技正式入驻松山湖基地。这是一家研发电动船外机的企业。和钟昆恒一样,逸动的创始人团队,也是从Robocon机器人比赛中走出的队伍。
2009年,陶师正、潘宗良和张逸弛,还有几位同学一起组队代表香港科技大学参加了Robocon比赛,带队老师就是李泽湘。
由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最初磨合时期,小组成员时常意见不合,李泽湘则扮演“调解员”的角色。
“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学习,这是第一次十几个人在团队里进行协作,还有很多需要磨合的地方。”陶师正说。
对于一个大二的学生,彼时的陶师正并未有太成型的创业想法,李泽湘常会问陶师正,“我今天要去固高,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下?”去别的企业参观,也带着陶师正,“我就经常跟他到处跑,慢慢被熏陶了。”陶师正说。
加上看了汪滔、石金博这些师兄师姐们在做的事情,陶师正发现,“这可能是我想要的一个状态。”
当时,李泽湘就常对学生说,不要沉迷于港科大的美景,要干一番事业,就应该到一线工厂去,到深圳、松山湖去。
从2014年松山湖机器人产业基地创建至今的四个年头,如今已有50多个在孵项目。
“在产业进入深水区或无人区的今天,我们更迫切地需要以技术尤其是原创技术为主的‘学院派’创业者。除了早期的北大王选和科大讯飞等少数案例,‘学院派’创业在中国几乎消声灭迹,远滞后于‘草根派’创业。这根本的缘由是‘钱学森之问’提到的创新创业人才教育培训问题。”李泽湘在他的《粤港机器人学院——新工科教育创新人才培养探索》中写道。
在华尔街,失败是一个负面的东西,但在硅谷,失败是个加法,投资者认为如果你的公司没有失败过,证明没有交过学费。李泽湘说。
彭晓南在洛阳时,由于第一台样机运行效果不理想,洛阳老板甚至断言,“如果你能做出来,那就是对精密制造的讽刺。”
逸动科技的陶师正团队发现,实验室手工做出的机器,拿到工厂里,没有一个工厂说可以做,实验室走向产业化之间还有非常长的路要走。
传统上,植物的育苗作业基本采用土播的方式,品质、数量和效率都亟待提高,并且这一块的自动化应用几乎为零。
作为世界三大速生树种之一,桉树从种植到成材只需5-7年,其木材能做成纸张和人造板,树叶可以炼桉油,树皮可用于发电,其带来的经济效益显著。
根据2014年,国家林业局桉树研究中心的数据统计显示,全国桉树的总面积大概是400多万公顷,主要分布在广西和广东,两省的桉树面积占据了全国总量的八成以上。
但让钟昆恒没想到的是,历时一年多,产品终于产出后,正遇上桉树市场滑坡。大批“禁桉令”纷至沓来。
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钟昆恒他们的设备价格太高,并且使用时间只有6个月,附加值极低。
2017年2月至2017年5月,钟昆恒团队决定,进行商业模式调整——改变原有的单纯卖设备的方式,以劳务派遣形式将机器和人员派到山东的一个农场,为需要大规模做植物播种的用户更好的提供生产服务,调整完之后发现了许多问题,包括种植过程中的问题、利益的纠葛、异地管理的问题以及派遣地人员的信用……不可控因素太多。
活着,成为钟昆恒那个时期的主要目标。他与合伙人商量,将剩下的人员辞退,合伙人留下,用剩余的资金继续探索。
然而,军心一乱,合伙人们相继离职,钟昆恒的公司再度回到最初只有他一个人的状态。
2015年张峻彬带领最初的小组成员入驻基地,专注研发家居机器人项目。创业三年,最初的小组成员陆续离开,创业的大忌,我们几乎都犯了。张峻彬说。
“大忌之一便是在方向没想清楚前就开始创业。因为没明确的方向,也就无法有明确的目的性地找到更合适的创业伙伴,小组成员也比较迷茫。创业者在组建团队时没有太深思熟虑,都是年轻人,这都是会导致巨大隐患。
2017年9月,在松山湖机器人产业基地的创业者大会上,钟昆恒总结了18页的创业收获和教训,在大会上分享。
当时,李泽湘说,“我们始终相信你这个人,只要你不放弃,我们就不抛弃你这一个项目”。
就在钟昆恒总结失败教训,准备重整旗鼓继续起步那年,彭晓南已经到松山湖创业两年,第四代样机即将问世。
他至今仍然记得,在洛阳制作出第一代机床时,由于许多技术环节需要打磨,精度达不到要求。洛阳老板对他说,“你要是能做出来,就是对精密制造的讽刺。”
2015年,煤炭行业日薄西山,在先后投入三百多万,支持了7年多的情况下,洛阳的老板实在支撑不起高额的研发费用,在认为投入了这么长时间却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老板“泄了气”,停止了项目投资。
此时,李泽湘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三顾茅庐”亲赴洛阳,与洛阳的老板商谈股权问题,邀请彭晓南到松山湖继续孵化。
精密减速器的制作对场地的要求极高,理想状态需要无尘、恒温、恒湿的环境。起初在找场地上,遇到了不少困难,后来李泽湘在固高科技园给他找了一个实验室。
在彭晓南看来,工程化实践中遇上问题是极为正常的,有赖于深厚的理论基础,他只要加以分析,便能解决。
彭晓南开玩笑,有时走路、吃饭都在思考问题,“很多都是在走路的过程中想出来的”。
找不到合适的供应商,也是创业团队们面临的共同难题,尽管有固高、大疆、李群自动化这一些企业合作过的靠谱供应商能够共享,但在寻找供应商上要走的坑,仍旧没办法避免。
就连经验比较丰富的彭晓南,也曾遇到过一次供应商因生产不出而拖延交期的问题,影响了研发进程。
后来,由于在整个广东寻不到能够生产他所需要的零部件的供应商,彭晓南只能到工作多年的洛阳找到一家专门做精密主轴小厂为他们生产。
主轴、消隙齿轮、机床要用的大理石,供应商基本都在北方。每回检测验收,彭晓南都亲临现场盯着厂家加工。
在面对供应商上,彭晓南这种实地验收和亲力亲为并非没有道理,逸动科技的陶师正也曾被供应商“坑”了一回。
有一次,他们订了一批轴,规定的材料是一种特定规格的不锈钢。拿回来后,他们用专门的药水检测,显示没问题,但实际装配起来做测试时问题却暴露了。
团队很奇怪,一直找不到问题所在。后来发现,原来正是出在这个轴上。供应商用了一半真材料,一半假材料,骗过了药水检测。
就在钟昆恒的创业跌入低谷时,一位来自河北邯郸的花卉商联系上了他,要买一台他们的产品,并表示,“没有售后我也要!”
原来,这位老板常年在国外考察,从网上找到了钟昆恒团队的产品,发现他们的设备能实现国外的花卉扦插方式。
多年在行业的观察,花卉商发现这在将来是一个趋势,且成本远低于国外,并且国外产品售后服务很有问题,国内的同种类型的产品做出来产量很低,对植物的生长也有影响,且基本没有售后服务,一锤子买卖。
当他到恩茁科技当地考验查证之后,当场签订合同。但唯一的要求是将他们原本为树木设计的育苗机器,改成小口径,为月季种植设计的机器,这是一个市场需求,因为当时并未有这样的设备存在。
于是,钟昆恒转换市场方向,由原来为树木设计的育苗改为花卉的育苗自动化设备。
彭晓南的研发进入了最后时刻,样机出来后,他会先来测试,如果成功,再进行量产。
他一再强调产品的重要性,既然要推向市场,就必须质量过关。因为心里有目标,彭晓南说,他不觉得苦。
彭晓南耐心地解释,这一个项目他已经走了90步,还差一点,绝不放弃。如今,他已经在松山湖完成了两个专利,自己的研究也没有停。
改做花卉育苗自动化设备后,订单比之前多了起来,之前坚持买一台设备的邯郸花卉商发现,他们的设备基本不需要怎么维修。
与传统的螺杆装置不同,钟昆恒团队的设备是采用气动传送装置,减少摩擦和损耗。
在采访之前,钟昆恒刚从一个展会上回来,和陶师正一样,参加展会是一个了解客户的真实需求的途径。
下一次,他想把行业拓宽到蔬菜上去。在展会中,和客户交流发现,他们还需要提高设备的自动化程度。
“明确所有流程及相关责任人、一切从市场出发、重视客户、重视品牌。”这是创业过程中,钟昆恒总结的经验,恩茁科技的售后服务几乎是随叫随到。
不久前,他们刚刚攻克了云南的两家龙头用户,如果机器出现一些明显的异常问题,如果有必要,他们甚至直接飞到云南去帮忙解决,即使是远程协助都十分及时。
服务企业的产品,重在稳定性,尽管他们的机器价格比国内大概高3-4倍,但速度比同类竞品快3-5倍,稳定性也占据优势。
钟昆恒说,在合理的区间内,质量第一,成本第二,不会一味减少相关成本,如果一些元器件国内生产达不到要求,还可以使用进口,一切为高品质的产品服务。
“善于学习。”是陶师正总结的经验。为了做好企业,工程背景出身的他向商学院的同学借了不少财会金融方面的教科书,包括学习财报。
说到底是“用户第一”。“学生思维会认为,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是最好的,大家就应该买,但不去考虑客户、市场要说明。”作为从“3126”走出的创业者,陶师正总结他们的思维逻辑是,先搞清楚理论原理,然后再做设计。
同时,他也认识到专利保护的重要,尤其是逸动如今主要战场还在国外,“专利保护说到底还是防御机制,一旦被告,中间的过程就能把你拖死。”
因此,他们将专利保护贯穿整个研发的流程,才能够论证到立项再到产品,每个时间点都会介入。
曾经离开恩茁科技的小组成员重新回归,在恩茁科技的实验室里,技术人员正在认真调试新一代设备的功能。
云鲸科技的张峻彬找到了比扫地机器人更好的针对市场痛点的项目,他们最近正在忙碌着投入产品研发当中。
在开拓国外市场之后,逸动科技今年打算开始涉足国内市场。“这几年,国家对环保很看重,这是一个市场机遇。”陶师正说。
为了给进军国内市场做了一系列准备工作,包括参加了一些国内展会,取得国内的专业认证。
基地的创始人李泽湘看来,独特的供应链优势,使得大湾区的迭代速度,至少比硅谷、欧洲快上5-10倍,而成本只是其十分之一。
创新精神、不怕失败、全球视野。这是李泽湘总结的基地小组成员们的特点。再加上基地里几大类创业团队之间相互支持,正在形成一个生态循环。
彭晓南的样机即将面世。他说,生产完了自己先做测试,各项指标过关后,再推向市场。
未来在松山湖国际机器人产业基地将会建地下工厂,那里有更好的实验环境,彭晓南会把实验室搬过去。
等到样机实现量产,他就功成身退,带着老伴离开松山湖,到加拿大看望女儿。——照片均由受访者提供。